云迹青年丨东巴纸上书画人生第一次见到李水华是在丽江古城。我和朋友悠闲逛着古城，误打误撞就走进了东巴纸坊。埋头画画的李水华见到我们，热情地迎上来：“你好，我向你们介绍一下东巴纸。”

　　像大部分销售人员那样，李水华随手拿起一本用粗线紧实拴着的、略有粗糙的东巴纸，指着树皮做的封皮，轻甩在面前的桌子上，“你们看，每一本的封皮纹路都是不一样的，每一本本子都是独一无二的。”

　　挥挥手示意店员过来接待，“你们有什么想了解的都可以问我或者问她，我现在要继续画画去了。”随后立马闪过身，坐回位子上，继续拿着画笔蘸着颜料，在东巴纸制成的本子上作画。

　　36岁的李水华，是个说话还不时掺杂着几分口音的地道重庆小伙。他曾在外工作辗转多年，之后又回到丽江的东巴纸坊工坊，开始从事东巴纸绘画与工艺品制作。他说，那些在外的日子让他的绘制有了素材，而香格里拉和丽江的生活则给了他沉心创作的坚持。

　　在李水华很小的时候，她的姑妈远嫁到丽江，做了几年生意，生活条件改善后，不忍李水华一家留在老家过苦日子，便鼓励其来云南发展。李水华跟随父母离开重庆老家，不远万里来到香格里拉，也在这开启了自己的童年生活。

　　与表弟温吞的性格截然相反，李水华从小就是个“野孩子”，喜欢跑到山上去捡菌子、挖兰花；也经常和周围的孩子打打闹闹，常常是趁着父母说话间一溜烟就没了人影。

　　“从小生活环境的不同，也导致自己的性格以及为人处世的方式和身边的同龄人格格不入。”李水华回忆起自己的经历，高原少数民族的热情一直植根于心，他热爱自由，不愿被拘束。

　　由于高考政策要求，大学时，李水华回到了重庆万州学习机电一体化。毕业之后，李水华留在重庆工作了两年，修理挖机每个月有5000左右的工资，但除去生活开支外，几乎一分不剩。

　　几年后，李水华的外婆不幸去世。经历亲人离世的伤痛，他辞去了修理工作，转而加入到表哥的工程工作室，工地管理，图纸测绘、财务统计、工人管理……几乎所有的管理工作都由他一人完成。

　　在工程方面，李水华虽是个新人，但他适应能力很强，相关知识技能的学习和掌握也是一点就通，没过多久便对相关工作驾轻就熟了。

　　做了几年工程之后，由于表弟正准备在丽江做生意，但无奈资金不够，姑妈也希望表兄弟二人可以共同合作。再三考虑后，李水华和表弟二人便合作在丽江开了一家服装专卖店，由李水华担任全职店长。

　　“当店长，做实销需要现场管理的经验，要能够快速灵活的解决一些突发状况。表弟夫妻俩的性格都比较直接，有时候不懂迂回，所以只好我来负责店里面的这些工作。”

　　后来，因与表弟意见分歧，李水华又回工地，干起了老本行。这期间，李水华陆陆续续换了好几份工作，自己投入工程的资金也大部分有去无回，除去买房首付还背上了十几万的债务，生活一度陷入低谷。为了维持家庭生计以及给即将出生的孩子创造一个好的生活条件，李水华在熟人的引荐下，进入到另外一个工程管理项目。

　　尽管，李水华此前有一定的工程管理经验，但这项工程难度更大，不能吃老本，而是需要快速的学习，提高管理能力。对待工作，李水华认真负责，不久后已经能够独当一面，得到了老板赏识，工作待遇也提高了不少，慢慢度过了最艰难的日子。这也为后来李水华进入东巴纸坊展露出的学习能力留下了一个印记。

　　2019年，恰好手头的工程告一段落。闲不住的李水华，来到了丽江古城里的东巴纸坊，开始了他在这里的工作生涯。“最开始来这里只是做兼职，稳定的合适的工作难找。后来因为一些原因，也可以说是缘分吧，就留在这里了。”

　　作为一个重庆人，李水华从小时候第一次来到丽江，到如今和父母一起在丽江定居，中间经历了近乎三十年时间。各类不同的生活经历不断磨砺着他的技能本领，也让他获得了更多元丰富的实操经验。而生活方面，经历了至亲离世，与昔日的爱人分开，李水华也多了一重父亲的身份，曾经急躁的性格也有所沉淀，愿意慢慢安定下来，寻找属于自己的生活。

　　如果说回到丽江从事东巴纸绘制是种缘分，那这缘分早在很早之前就与李水华结下。儿童时代的李水华颇爱跑到当地居民家中看那些“像是在跳舞”的东巴文。

　　在香格里拉，当地人的对联是用东巴文写的。东巴文是一种兼备表意和表音成分的图画象形文字。其文字形态十分原始，因而这样写出来的对联生动且有趣。同时，东巴纸经抄写后，由于在传统纳西族房屋中，长时间受到火塘的烟熏会变成古铜色，更有古色古香的样子。

　　很多年后，李水华回过头来看年少时代的观察，他觉得自己也正如东巴对联一样，要经过社会的“烟熏”，才能更有滋味。

　　进入东巴纸坊，第一件事情便是系统性地学习。“员工进去的第一个月就是跟着店长一起，去学习纸坊的知识、各种纸各种本子都特别在哪里、都有怎样的的特征。”而作为纸坊内员工的必备技能，对东巴文字的背记掌握则是李水华进入纸坊的首要任务。

　　东巴纸在制作中会用到纳西族地区特有的高山野生稀有植物丽江荛花制作，经过数十道东巴家传的手工工艺制作而成，是中国所有的手工纸中最厚的，耐磨损，也是唯一可以双面书写的纸张。

　　这种纸张厚实、耐磨、防虫蛀、较光滑、呈象牙色。也因为原材料荛花有微毒，所以东巴纸具有抗虫，抗蛀，保存时间特别长的特性，可达八百年至千年，纳西族民间有东巴纸纸寿千年的说法。

　　在学习的过程中，李水华逐渐意识到正是东巴纸独一无二的制作工艺让东巴纸的传承在一代又一代的打磨中，所形成的历史厚度，正是让他着迷的地方。

　　除此之外，学习东巴文的含义也是必不可少的。李水华介绍说：“进纸坊的时候，新员工都会发到一个本子，上面就是东巴文和它的含义。我们就看着本子上的样子，自己去模仿着写东巴文。基本上每天都会花至少一个小时的时间，只要店里没有客人或者手头没有工作，就开始拿着本子和笔自己在那里写。后来慢慢熟练了，本子上的东巴文也基本会背诵了，就只要写到、看到就能知道这个词是个什么意思。”

　　之后，随着对东巴文的不断深入学习，李水华在背记的基础上，加上自己对东巴文的理解，逐渐能够在客户要求时，流畅写出客户想要的东巴文，并加以解释。

　　李水华觉得，长期以来，东巴纸是作为纳西族东巴用来记录东巴经和绘制东巴画的一种专用纸。而随着时代而发展，东巴纸也开始作为民间工艺品制作的原材料出现在市面上。这种曾用于抄写的纸张，也能用于记录下一个人的一生。

　　李水华说：“其实东巴文的含义‘千人千面’，更多的是看人怎么去理解。因为东巴文是象形文字，它其实没有固定的含义，比如有时候表示‘心’的东巴文，在不同的环境中也会有表示思想、想法的含义。”

　　说罢，李水华手拿画笔，在桌面摆放的水台里轻点了点，垫张纸把笔上的水蹭干净，随后伸向颜料盒，点了块，继续画起手上的绘画。

　　“之前毛笔、颜料这些都是公司提供的，我们没有什么材料压力。慢慢的，公司不提供材料了，就只能我们自己准备。”李水华开始购入一些水彩、各类画笔。“之前有顾客来联系说画上去的画保持得不久，会掉色，那么我就去找一些持久度强的、不易掉的颜色来画，但画碰上水是真的没办法，如果不嫌麻烦，可以来找我补。”

　　李水华手上正画着的，是纳西吉祥八宝中，意味着“富贵吉祥，尊荣闪亮”的八宝金。聊起纳西吉祥八宝，李水华的话匣子一下子打开了。

　　“说起吉祥八宝，它的绘画方式和丽江的白沙壁画非常相似，色彩表现都很鲜艳，这种绘画方式，我们最早可以从唐朝的绘画中发现它的踪迹。”

　　说着，李水华翻开一本书，指着上面的文字，“你们看，壁画其实很大程度上是作为地方历史和故事的记录。处在丽江这个地方，就会与生长生活在这里的民族分不开。而纳西吉祥八宝呢，承载着纳西族最为传统的信仰文化，那就是东巴文化。像这个八宝金，有‘求富贵’的寓意，那么其他的七宝，比如八宝双鱼，‘年年有余，幸福美满’的含义，而八宝珍珠呢，又意味着‘吉祥汇聚’。每种图案都有它不同的含义。”边说，边用手指了指店里悬挂着的吉祥八宝图案。

　　店内，在悬挂的八宝图案旁，还有一些经过了装裱的、上色齐全的古城风景图：从古城入口处的大水车，到古城核心四方街，再到古城最高处狮子山的俯瞰图，仔细观察大多经过细致上色，一些画上还有未擦去的线稿痕迹。

　　问起李水华这些画稿的来历，李水华说，“我平时不只会画一些纳西吉祥八宝的图案，同时也会接受一些线上订单。人物、风景这些都能画，只不过工期的长短会有所差异。像现在我在店里，闲下来的时候就能去画一画。一幅画如果我时间充足的线天左右就能完成；但是遇到店里客人多的时候，一幅画要用上小一个月的时间。”说罢，他拿出自己正在画的一幅线稿向游客展示。

　　聊起绘画，李水华认为这只是自己谋求生计的一部分。“像我画画，不过是嘴巴太笨了，没办法去更好地进行销售。那我就想着，嘴巴不行技术来凑。就在这边开始自学画画。最开始画一个图案速度慢效率低，线条也很不均匀；到现在基本上一天可以完成一个图案，也能上好颜色。其实也就是在不断的绘画过程中积累经验，慢慢的速度快了，画得也好了。”

　　李水华说，在自己近四年东巴纸坊的工作经历中，和公司里的人打交道，收获了很多。“这个过程里觉得自己可以学些东西，也是很愉快的。”除了绘画上驾轻就熟，谈及东巴文化，李水华也能侃侃而谈。

　　“我们公司里现在有7个纳西族，只有1个东巴。东巴呢，就是智者的意思，往往是集巫、医、学、艺、匠于一身。他们就是东巴文化的传播者和继承者。像之前我们家里办丧事的时候，我就会去问公司的东巴，比如这个祭台应该怎么摆、家里的陈列应该是什么样子。”东巴文化在不知不觉中一点一点的影响着李水华的生活。

　　从生活经历聊到工作经历，李水华就坐在东巴纸坊的工作台前，手上时不时拿着画笔点点，时不时又起身指向周围的绘画与陈设。店内是随处可见的奇特瑰丽的东巴文和东巴画，门外是古朴的石板路，路上游人如织，店内时光静止。

　　岁月蹉跎，那些说不尽的心酸，述不尽的往事在李水华口中都变成了闲谈。与当时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相比，如今面前的李水华，头上有了银丝，脸上有了深深浅浅的皱纹，说话却也平静，温和。

　　做工程、自己开店教会他带领团队半岛官网，而在东巴纸坊，李水华又有一种岁月静好的态度。谈到往后的生活规划时，李水华说：“不知道未来东巴纸坊会是什么样子。但我觉得始终应该居安思危，为下一刻未知的挑战做好准备。”

　　走出店门，远眺玉龙雪山，李水华偶然瞥见一个小孩奔跑在古城中，好像是东巴文中的“跑”字跃然眼前。回头望向东巴纸坊，只见店内李水华又一次站起来，热情的迎接着顾客，随后又安静的坐回去继续画着画，店里东巴纸做的灯明晃晃的照在李水华身上，一切都朦胧起来了。